随着前沿技术的发展，金融科技的伦理治理问题日趋严峻。一方面，人工智能技术是金融科技的重要支撑技术，领先的人工智能系统可处理的参数量每年增长10倍，这种发展速度没有人可以阻挡，即使是法律和法规也难以完全约束。另一方面，很多人之所以认为人机关系是安全的，其实是因为他们认为机器还没有自我意识，它只是一个工具。但实际上机器已经产生了意识，而意识可以涵盖信息的鸿沟，意识片段（认知坎陷）是生命体对在物理时空中发生事物、事件的非线性编辑。

金融科技的背后有人工智能技术与区块链技术，金融科技伦理治理自然而然涉及到人机伦理问题。汉斯·约纳斯（Hans Jonas）早在《责任原理》（Das Prinzip Verantwortung）中就明确提出，科技进步远远高于伦理进步，必须建立一种新的伦理维度，即发展一种预防性、前瞻性的责任意识，通过提高设计主体的责任来约束与规范人工智能技术发展。劳伦斯·莱斯格（Lawrence Lessig）直言新技术与规范之间在本质论层面产生了紧张关系，认为任何技术的规制路径都应当包含市场、架构、社会规范和法律四个维度，人工智能所特有的国家、社会、商业、伦理纵横交错的复杂利益关系导致其安全问题不断复杂化。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必须以适当的方式借助技术的力量加强科技伦理的治理。

武汉大学计算机学院教授 蔡恒进

区块链技术助力数字世界的建构

区块链技术是未来数字世界的必需。人工智能和区块链技术的结合可以相互赋能，两者结合发展的必要性体现在两个方面。

其一，近些年人工智能发展迅速，很可能机器在没有产生强烈自我意识的情况下就已经能够对人类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同时，社会复杂度大大提高，个人数据的真实可靠性越来越重要，但也越来越难以被证明。现有技术使文字、图片、音频、视频的造假越来越容易，所有的数据都可以被颠覆。针对这一大挑战，区块链技术提供了一个可能的应对方案。我们不能禁止创造什么样的人工智能，但是可以通过区块链技术对发展的进度进行追踪与评估，对数据进行严格的跟踪与记录。如果能够要求大家把制造AI的方法和进度上链，公之于众，这样旁观者们可以及时发现可能的问题并采取措施。

其二，区块链的链上数据需要人工智能技术来优化和理解，进行整体解释和把握。例如在区块链上运用自然语言处理技术（NLP），能够实现基本的人机交互，释放一部分人力劳动。通过智能推荐算法，区块链系统能够为协作方提供智能撮合，加快进程。

区块链技术将是加强伦理治理的必需，借助区块链技术进行科技伦理的治理，会让数字世界形成更强的伦理规则与约束，治理也会变得相对简单。

区块链具有不可添加的特性。通过对参与者的行为记录在案，就可以对科技伦理价值产生一些重要影响。区块链技术的存证功能，即上链数据不可篡改，一旦变成未来的必需，就会影响所有参与者的行为。不但可以说清楚因果，甚至能够追溯清楚因为何物、果因何起。可以通过智能算法分析不可篡改的主体或节点历时性（Diachrony）存证数据，从不同程度上反映出节点的认知水平，区块链技术的引入能够引导各个节点对自己的行为数据负责，也能让我们从多个角度观测系统整体、局部或个体的共识与认知情形。

需要明确的是，链上数据的重要性不是体现在其无所不包，而是有则完备。当我们在某个时候需要证明自己的优势时，自然会需要这些记录。我们自己会去判断一个数字身份背后是一个什么样的主体，追溯其历史记录，如果都是诚信可靠的记录，那么大家更愿意相信他作恶的可能性很小。

区块链的存证功能也能鼓励创新。任何创新创造都可以在区块链中进行存证，记录不可篡改，相关的参与者、贡献者都在链条上清晰记录，当成果转化或兑现时，就可以根据记录按贡献程度回馈相应节点。

另一方面，区块链的通证技术有助于对数字资产的定价。不同领域、不同社区甚至不同细分环节，都可以有对应类型的通证。各类通证作为价值与共识的载体，在各自局部的生态圈中生成与流转，可以有各具特点的数量、交互频率、共识范围，随着节点之间的交互，不同通证之间又可以形成转化关系，体现出相对价值。

应对前沿技术带来的通缩

以ChatGPT为代表的一系列前沿技术的出现不仅引发了人工智能领域的竞赛，而且会导致通缩性的经济形态。OpenAI创始人Sam Altman表示，AI终将渗入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未来十年里，智能和能源的边际成本会迅速下降，趋近于零，整个社会的成本结构都会随之下降。成本下降似乎是利好，但这种下降依然是一种强通缩，对智能社会的稳定性并不友好。随着第一生长曲线开始饱和，过去的资源涌现方式不足以支撑智能社会未来发展的需求，那么我们需要在虚拟世界和元宇宙里创造新的价值。

现在面临的重大问题是，根据过去1万年人类科技创新累计的数据，人类科技创新率从1500年开始加速成长，在1920年左右达到顶峰，随后就逐渐下降，这意味着一个重大问题，人类物质世界的发明创造可能进入了平台期。通常，一个公司成长时有第一增长曲线和第二增长曲线，对应到人类的科技创新，现在第一增长曲线已经饱和，因此面临重大问题。目前科技发展很快，比如手机。从过去的大哥大到现在的智能手机，性能提高了10万倍或者100万倍，但价格并没有增长。从每GB的存储价格变化中可见，1981年30万美元，现在只有3美分。即使人类的科技按照这样的速度发展，其财富的贡献还是有限的；而一旦发生财富增长有限，人类社会将面临严重的内卷，这是我们要应对的挑战。

宇宙（Universe）可对应为物质世界，元宇宙（Metaverse）中的元（Meta）有“之后”“之上”的含义，那么元宇宙就可以对应为物质世界之上的意识世界，是人类意识世界的延伸，代表了人类意识世界的外化、对象化，是一种在近地空间上进化出来的“超级大脑”，是人类式的超级智能。这个超级智能在数字世界建构时空秩序，除了自娱自乐，更是要统摄周围的物理世界。元宇宙可以看作人类进入AI的入口，作为第二增长曲线是完全有可能的。

原来的采猎文明、农耕文明、工业文明都只是在物质世界的文明，而元宇宙文明则代表了我们的未来。在元宇宙文明进入精神世界或者意识世界文明时，它将为我们提供一个新生态。元宇宙与物理世界可以产生交互，这也是工业元宇宙所强调的。输入端重在设计，工业元宇宙追求一定程度的逼真（数字孪生），但并不追求对物理世界的完美复刻，更多还是功能性的要求。

意识世界是以人为尺度的。元宇宙提供的产品与服务也是为人所使用。一方面从输入角度讲，我们的设计更关心功能而不是对原始世界的复刻，所以它是以意识为标注，以设计和功能为导向的；另一方面作为输出端，或者执行端，我们也可能应用人形机器人来做得更优。未来可能是用人形机器人来做产品快速转化，而不是采用很多黑灯工厂，或者所谓的无人场景。因此，即使是工业元宇宙本质上还是要以人为尺度。

无形资产将是未来元宇宙文明中的主要财富形式，能够作为人类“自我”的延伸，甚至成为未来世界的通证，因此对无形资产的定价也变得越来越重要。区块链技术作为元宇宙的底层技术，有助于对无形资产进行更精准的定价，可以对无形资产的创造与流转过程进行追溯，有可能让意识世界或者精神世界的内容有更多的价值体现。

以AHIN架构拥抱监管

为了更全面地保障用户权益，除了在技术层面加强治理，我们还需要积极拥抱监管，在保护用户权益与监管合规之前取得平衡。

我们提出了一种主动哈希交互网络（Active hash interaction network，AHIN），其中每条链或者每个个人系统是用户私有的；用户自主决定与其他链交互，包括主动关联与接受关联。

AHIN不是按照原来的区块链原教旨主义讲的“去信任化”（Trustless），而是需要人与人之间有一定的信任，通过两两之间的简单信任把它转化成全局的时间秩序。区块链技术的核心价值正是在数字空间里建构时间秩序。AHIN还可以满足Web 3.0的构想，这里数据是每个节点、每个主体所有的，我们有自主权，与交互者的关系也是主体可以主导的，而不需要受制于平台。这个架构里每个人有责任用区块链的方式维护好自己的数据。B链主动关联C链是指，B链将自己的区块摘要哈希值分享给C链；C链接受与B链关联是指，C链将B链分享的哈希值打包进自己的下一个区块中。这种机制鼓励我们每个节点需要自证清白，只有对自己负责才可以证明自己的价值，才有更多人和自己交互，也有助于发展出负责任的数字世界。

我们的方案从本底开始就是建立在信任基础之上，不仅基于过去历时性的关系，而且要预期未来的关系。这种信任基础来自于在真实世界中的关联，体现为我们在区块链网络中对自己数据的持续维护，以及与其他节点的哈希交互。

如果用户希望自己的某些数据被网络可见，就需要及时与其他链交互。如果网络中的每条链都有固定的交互模式，例如每条私有链每小时出一个块并至少与一条链交互，那么每条链、每个区块之间都能通过直接或者间接关系产生一个内禀的时间顺序。

在完全由节点自主交互的状态下，这套机制依然可行，只不过不同私有链的时间粒度不同。时间粒度可以理解为时间间隔的粗细程度。不同链可以具有不同的时间粒度，取决于每条链的主体与其他链交互的频率。自然地，经常与其他链交互、与知名的链交互，具有更细的时间粒度，也更容易被验证，具有更高可信度。

除了数据块的哈希值，相关节点间还可以选择传递带有语义的哈希数据，这些交互含有语义信息摘要，即使对某一条链进行伪造，还需要匹配地伪造与之交互的历史记录，以及交互数据链上的相关数据，成功发动攻击的成本将极大提升，因此可以保证数据可靠，又可极大削减存储需求。

基于主动哈希交互，我们就能将共识从数据本体层分离，即数据本体无须在上链时取得全网共识，而是随着节点交互而从局部开始形成共识，从而既满足不同用户的多样性需求，又能在效率、安全和隐私之间寻得平衡。

数据本体层维护上链数据，是不可更改的数据底层，如何对局部数据理解、如何确定多链之间的数据排序等内容，则由相关节点通过哈希交互来逐步达成共识，通过追溯某哈希值的传递路径，就可以回溯到发出哈希值的初始节点，并找到相关的交互轨迹。区块链技术的一个重要意义在于赋予了数字世界以内禀时间，比如区块链有区块号（Block number）来确定各区块链的先后顺序。在多链并存的区块链网络中，很难通过一套统一制度来快速定序，对此，本项目强调的是数据的可追溯及可验证性，也就是通过多条链之间的关系线索对不同链上的区块综合定序。

AHIN架构具备监管友好的特性，利于审计，可用于引导发展金融或者数字资产、意识世界产品的确权、定价、流转以及监管。

小结

随着计算机、人工智能与网络技术的发展，金融科技治理面临更多挑战与可能。无形资产将是未来元宇宙文明中的主要财富形式，能够作为人类“自我”的延伸，甚至成为未来世界的通证，对无形资产的定价也变得越来越重要。区块链技术的引入，让无形资产的定价更有据可依，并且对创作者、参与者都具有激励作用，有利于形成良性协作与良性竞争，促进无形经济的发展与繁荣。

主动哈希交互网络机制强调协作环境而非恶性竞争环境，达成协作需要一定信任基础，包括历时性的信任，以及对未来的预期。负责任的网络由负责的节点组成，用户有责任维护自己的数据，也有自由选择数据是否加密、是否分享、分享给谁、是否接受其他人的分享，并进行哈希交互。把简单的双边信任转化为集体的时间秩序，历史数据不能无中生有，以人机智能融合的方式构建负责任的超级智能，构建一个新的人与机器的关系，以及人与人的关系。

在数字世界中，我们能够构建一个比现在的物理世界更美好的世界，关键就在于人类的历史不是由胜利者书写，而是由实际上发生的记录在案的历史；我们有可能删除一些数据，但不可能在历史中添加数据；我们更多的是未来导向，未来可以回溯审计进行惩罚和补偿，我们有可能创造一个比物理世界更可信、更可爱、道德水平更高的数字世界，有可能实现哲学家追求的德福一致。

（栏目编辑 ：马俊）